綠皮火車,是一種時代的產物,因其外表墨綠色(車身通常為綠色底色和黃色色帶的塗裝),而被人們稱之為綠皮車,他曾經是中國綠客列車的代名詞,也應景的出現在許多中國電影裡面,諸如前幾年最受歡迎的《天下無賊》,多數的綠皮車因為建造的年代久遠,且多半沒有空調,因此成為了即將被淘汰的老式火車車廂,現在沿海一帶都已不見綠皮火車的蹤影。
八月期的《遊遍天下》雜誌主題正是搭火車旅行,而其中有一篇《回望綠皮火車》,在作者趙波的形容之下,一種對於綠皮車的懷念以及情感油然而生,很想立即就遠赴他鄉,再來一段長途的綠皮火車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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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人喜歡快捷,坐火車也會選擇動車高鐵,彷彿隨時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等著。
一個叫龍冬的哥們寫過一篇他想當火車司機的文章,裡面這樣描述他現在對火車的感覺:“只要不趕時間,只要不是去去就回,或者,路上有伴兒沒伴兒,我還是喜歡選擇火車出行。但是,興趣已經大打折扣,原因就是那車頭過於乾淨,沒有了噴雲吐霧的效果。現在的火車講究速度,封閉,削弱了氣味和零亂的鋼鐵音響。我的心臟不能再配合著鐵軌激蕩。我聞不到鄰座那人自帶飯菜和煮雞蛋的味道。我不能在清晨陌生地名的小站同一個口音拐彎的女人套磁……”
他的感覺說出了我的一些心聲,綠皮火車的氛圍,它的味道,是那麼可以意會又可以言傳。
我喜歡坐著慢悠悠的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去見心上人,上下兩層的窗戶重重的,沒有空調,但風吹進來自然歡暢,車速沒有那麼快,可是心情卻會越來越激動,心跳如鼓——去見喜歡的人,是不需要風馳電掣的速度的,誰品嘗過那種拖延、等待、低回淺繞的滋味,誰便懂得了中國文化的美好。
在微博上和朋友分享這種看法以後,馬上有同伴回應:對對對,是這種感覺。好像以前種種慢生活都那樣美好和令人懷念。還有人說他以前和我一樣也坐過從上海到北京22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去看女朋友,那些記憶屬於青春、屬於愛情、屬於漸行漸遠的某些逝去時光。在回憶中,一切清晰可見,那麼惹人愛憐的青春。
曾經外地朋友進京,我喜歡到車站進站迎接。他們離京,又進站送別。可我熱情的對象不是誰誰,而是為了喜歡看火車,是那種頭頂冒煙噴氣的巨大的黑色車頭,它使大地顫動,轟鳴而來,沈沈而去,它是那麼的那麼的神氣、偉大、牛逼、了不起。
我哥們龍冬童年的理想只有一個,長大要當火車司機。他想要他的一條胳膊搭在鋼鐵的窗沿,灰藍的工作服滿是油污。制服帽檐兒皺皺巴巴,臉上有三道煤黑。進站的時刻,那些迎接親朋好友的男女老幼,他們最先看到的是火車司機,在黑夜,他遠遠就放射著熾熱的燈柱。路人的目光雖然並不親切,也不羨慕,但卻一律對他友好,並且投以謝意。而他呢,冷靜,堅定,誰也不看,反正給你們拉來了。還有最後的幾十米要緩緩滑行,那運動的慣性,怎麼說呢,那運動的慣性才真叫帶勁兒。如同一個凱旋的排頭兵,穩穩拉來的一車人,不啻於解放了金色的北京城。
捷克作家赫拉巴爾在他的《過於喧囂的孤獨》中,寫到他的舅舅退休了。他的舅舅當了一輩子火車司機,或者車站提信號燈的。赫拉巴爾於二戰期間,輟學在一個小站上當信號員。我又想到了李玉和,京劇《紅燈記》的李玉和,英雄人物,還有電影《鐵道游擊隊》,還有海明威《列車過密西西比河》,還有西班牙作家阿索林的散文《火車》。赫拉巴爾的舅舅退休後,就同幾個老酒友在自家的園子里修建了一條窄軌,搞了個小火車頭和一節平板。天黑了,他們點火,鳴笛,邀請到許多年輕女郎,開動火車,舉起啤酒、暢飲、調笑、兜風。
我曾經在十二三歲的時候第一次參加全班外地長途旅遊,好像去杭州,當時要坐八個小時,黃昏的時候,在火車上我一直偷偷摸摸地注視鄰座的一個長得特別帥的男人,他穿一件白色襯衫,高大、英俊、臉很白、五官清秀。我不敢和他說話,他和我說話打聽我們什麼學校話家常的時候我又緊張地有點臉紅。他當然不大留意我,畢竟我乳臭未乾,長得像高瘦的豆芽菜,和我說話也不過是排遣火車上的無聊,旁邊的人都在打牌。當他沈思默默看著窗外不停變化的風景,那些不停向後掠動的樹發呆的時候,他不知道我在偷偷地打量他,注視他,彷彿打量著以後會屬於自己的不可思議的未來。我有那麼多胡思亂想,卻不敢和任何人分享,當他把目光從窗外收回,重新看向眼前的現實,看向那些打牌的學生,還有坐在一邊默默發呆的我,我也立刻彷彿正看著窗外從未注意到他似的一本正經、嚴肅起來。
我從未在火車上交到朋友,但是,每次上火車,我都會覺得像是開始一場奇遇。
火車,火車。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
註:延伸攝影照片欣賞:《北京最便宜火車的慢生活》
本文作者:趙波 ,內地七○後女作家,著有《北京流水》、《再生花》、《談一個維他命愛情》、《路上的露》、《快樂的單身豬》、《口香糖生活》等小說和隨筆十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