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還是六便士…-三十而慄

月亮與六便士

我在坐地鐵的路上讀著《月亮與六便士》(在路上反而成為我最有效率的讀書方式),跟著作者毛姆緩慢的鋪陳,遊走在一個純粹理想主義者世界的邊緣,想一窺究竟,卻又不敢靠得太近,怕真正理想主義者的英氣會把自己逼得無路可退。

你肯定有這樣一個朋友吧:在銀行工作,長得一般,業務湊合,有老婆孩子,勤勤懇懇養家糊口,不愛說話,但如果開口說話,說的話也多半無趣無味——總之形象非常白開水,在任何一個社交場合都是角落裡不大起眼的人。事實上你肯定有不止一個這樣的朋友,事實上你自己沒准就是這樣的人。

你能想像這個朋友突然有一天離家出走了嗎?然後等你再聽說他的消息時,據說他已經到了巴黎,正從頭開始學畫畫,要做一個畫家。你很難想像,環顧我四周所有具有上述特徵的朋友,我也不能。但是毛姆卻寫了這樣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查理斯•思特裡克蘭德。在留下一張內容為“晚飯準備好了”的紙條之後,他離開了自己17年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去了巴黎。那一年他40歲,住在全巴黎最破舊的旅館,身上只有100塊錢。

——劉瑜《另一個高度》(《月亮與六便士》書評)

思特裡克蘭德,一個眾人羡慕的證券經紀人,事業穩定,家庭幸福,卻在某一天,突然留下一張字條,拋家棄子,沒有留下一個銅板,頭也不回的走了。她的妻子無法理解,只好猜測他是愛上了別人,但真正的理由卻是讓所有人都詫異的「我必須畫畫」(他可是個前40年人生都跟畫畫沒有交集的人啊),去巴黎過著隱士般的孤獨生活,常常食不果腹,貧病交加,對畫畫之外的任何人和事都冷酷無情,即使有人為了他家破人亡,為了他死,他似乎也不曾在乎。

我們能感受思特裡克蘭德當初離家時他老婆的震驚和哀傷,能感受勃朗什選擇自殺時的絕望,甚至能理解因為他家破人亡也沒有埋怨的施特略夫,卻很難明白他,很難因他違反倫常和道德去否定他,也無法單純因為他對夢想的執著和才氣就肯定他。「人的性格是多樣而極其複雜的,卑微與偉大,惡毒與善良,仇恨與熱愛,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存在於同一顆心裡。」而思特裡克蘭德就是最極端的代表之一。

他說他必須畫畫,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紮,只是畫畫,不求功名利祿的畫畫,哪怕為此受盡折磨,結局淒慘。

我不知道是怎樣一種無限思慕之情吧你攥在手中,逼你走上一條危險的、孤獨的道路,你一直在尋找一個地方,希望到達哪裏就可以使自己從那折磨著你的精靈手裏解放出來。我覺得你很像一個終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尋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廟。我不知道你尋求的是什麼不可思議的涅磐。

最後的大溪地(書中譯作塔希提)島是否讓他靈魂得到了些許慰籍,誰都不知道。他住在島上與世隔絕的幽僻角落,不關心世上的事,世界也遺忘了他,但他的確在那裏完成了我們凡人眼裏所謂的涅磐——因麻風病失明的他在肅殺的土屋裏完成了驚世駭俗的壁畫,並在死後付之一炬。

文末之時提到,船長曾經問過思特裡克蘭德,離開歐洲從來也沒有後悔過嗎?有得時候是不是也懷念巴黎或倫敦街頭的燈火?懷念你的朋友、夥伴?還是別人不知道的一些東西,劇院呀、報紙呀、公共馬車隆隆走過鵝卵石路的聲響?
他沉默許久之後,開口說道:「我願意待在這裏,一直到我死。」
船長疑惑的問「你就從來也不感到厭煩,不感到寂寞?」
他說「很顯然,你不懂做一個藝術家是怎麼回事。」

到這裏我才確定,這一路為了理想拋棄全部道德責任與世俗生活的艱辛與痛苦思特裡克蘭德一定也是刻骨銘心的,只是「他的一部鬥爭史是他個人的秘密。如果在他獨處與畫室中曾經同上帝的天使進行過劇烈的搏鬥,他是從來沒讓任何人瞭解到他的痛苦的。」

相較於思特裡克蘭德死後名聲大噪之後, 思特裡克蘭德夫人的圓滑,暗示她同她丈夫的關係非常和睦,從來沒有嫌隙,並裝作忘記她曾經認為不光彩的那一段歷史,思特裡克蘭德絕不裝模作樣的冷酷無情,似乎也讓人覺得有了些許溫度。

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每次地鐵到站,深吸一口氣後合起書,都會不自覺的掂量掂量自己內心對當下生活的熱忱,然後想著頭頂的月亮繼續為了六便士匆忙趕路。